阿欢怀孕的事并未经过任何正式通传,却如一阵风一般吹遍了宫廷里的每一个角落。不出几日,所有人的眉目之间,便都带上了“太子妃怀孕了”的消息,无论是宰臣见面,还是宫人聊天,或是女官们宴聚时的窃窃私语…所有最近的谈话中似乎都被注入了某种既定的前提。不过,虽然人人都已知道了这消息,也将这当做心知肚明的秘密。但在明面之上,所有人却还将此当做一个不可知的事件,仿佛阿欢肚子里怀着的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张白麻。未书写之时,白麻只是白麻。一旦经过御书,那便是中旨,是制令,是无上的利益。

        而在这茫茫冀望、殷切期盼的血红众眼之中,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态度最积极的,却既不是它的母亲或是与它母亲关系密切的我,也不是那些积极地盼望着它的诞生的大臣,反而是李暅。

        这倒也能理解。守礼之死所引发的对太子地位的怀疑虽在追封皇太孙的盛大仪式中消弭了大半,太子年过四十而无嫡子的境地却将他置于尴尬的地位——何况他的子嗣数量也并不充足,至少远不足以满足这个时代对家族势力的要求。何况李家又是如此凋零飘散的一个家族,母亲二十年的打压,使“李”这一个姓势单力孤到连一小姓都不如。

        在这样的期盼之下,李暅做出了他一生中最令我欣赏的决定——向母亲在上阳宫中讨了一个独属于太子的院落,将阿欢以“侍奉阿家起居”的名义安置在此地,所有的人手,都由她自己安排。

        阿欢住进上阳宫的隔天,我的“病”便好了,顺理成章地挪到了我的旧院子,与阿欢的院落,只隔着一个小小的花园。那天夜里我悄悄地走到太子的院落。

        阿欢显然已有预料,着王德提了小灯,将我引进了卧室。陈设算不上豪华,胜在用的都是宫中旧物——阿欢那里的人对照看孕妇这事已有了许多经验,在室内铺陈的全都是半旧不新的东西。站在门口向里望,第一眼竟觉得那不是上阳宫,而是在百孙院。仿佛一切还都如从前。

        只是阿欢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会喜悦地站出来,笑吟吟地将我迎进去,而只是披散着头发,安静地坐在妆台前,也不会再有半夜睡不着出来找阿娘的孩子揉着眼睛撞见了我,惊讶却又欢喜地叫“姑姑”,毫无自觉地打扰我与阿欢的好事——床边倒是有个摇篮,摇篮里躺着酣睡中的小小婴儿。肥肥的胳膊,圆圆的脚丫,白白胖胖的脸。

        我迟疑了片刻,走到摇篮边,将这孩子望了一望,再走到妆台前,叫她“欢”。阿欢向我勾了勾嘴角,卸过妆后的脸疲惫地垂下来,肩一高一低地耸着,似要说话,一低头,却伸手捂嘴。我快步向前,手卷着衣袖,捧在了她跟前,她因怔愣,一下倒忘了呕吐,手向一侧一指,我顺着望过去,才见有个陶盂,捧来给她,候她吐了一阵,也不过是清水,放开陶盂,寻手巾来,她自己擦了,叠好放在台上,再看我时,便从怀里摸出厚厚一封信来,丢在我手里:“佛奴有几个亲戚,想入你那评诗会。”

        我假装想不起佛奴已有十几个“亲戚”经我手选官,只将信展开,看了看里面的文字——几个不大熟悉的人名,几张自愿卖田的文书,还有寄在某某行中的几件字帖。

        阿欢看我:“都是京郊良田,总共作价一万贯,你给我八千。那几件字帖送你。”

        我扯了扯嘴角:“你在宫中待久了,不知外面的行情。这些田土,早就不只一万了。我给你三万,出去转个手,还能再捞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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