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字写完天还亮着。不到酉时,值守员早已走得精光,只有几个看门吏聚在廊下,小声闲聊——风中杂送来几个音词,都非官话,而乃市井狎语,观那几人穿着,既不像是读书子弟,又不像是积年干员,倒像是斜封之官、暴发之徒。

        禁城之中,虽不敢公然狎笑,却也举止荒疏,绝无官体。这却是天授年养出来的风气。彼时当今陛下要洗涤旧臣、更新风气,滥封宽任、密告横行。世家堕落、衣冠陵迟,寒门相替,市井荒人尽得高位。当彼之时,诸公要员,不是上朝时买饼、边入宫边吃,就是言音轻浮、不通句读,更有朝服反穿、不识颜色等笑话,使得风气败坏,至今流毒。前几年还稍好些,这几年又冒出不经台阁、圣旨斜封之事,于是就连军学,也渐有了不少浮浪子——风气要严谨,须得数十年的培育,而要败坏,却不过数年光景。

        崔明德微微蹙了眉,放下笔,走到门沿,轻咳一声,听那几人迅速站好,躬身拱手:“崔娘子。”更生不悦,自矜身份,只略点头道:“诸位又非我家人,不必称我‘娘子’。”

        那几人却更不知所措,显然不知女子除了可以被尊称为“娘子”之外,又该当何等称呼。

        崔明德见他们模样,益生厌恶,垂下眼眉,轻抬脚尖,直到素色罗袜没入靴筒,那几人才反应过来,一人道:“崔…崔…”一言未毕,已听远方有人轻声道:“崔祭酒。”声虽轻柔却传播甚远,步履健快,顷刻间已上阶来,对崔明德拱手:“陛下宣见崔祭酒。”却是内侍朱明生。

        崔明德将另一只脚也塞进靴中,转身向秀奴一望,秀奴对她一点头,确认仪容无亏,崔明德方向朱明生一礼:“烦朱内使引路。”

        朱明生道:“客气。”身子只上前半步,双眼微低,袖着手,侧身相引。

        崔明德知他非是御前老人,素自谦抑,亦不以为意,从容而出,至署外上马,朱明生亦小心翼翼,马头不过前去一尺,前后亦无人从。崔明德引马而前,身子略略前倾,便几乎与他并列,一手做梳理冠带的模样,低声道:“何事?”

        朱明生目不斜视,低声道:“前日、昨日、今日都见了阿庄。”

        崔明德便不言。一路乘马,于沉默中到得上阳宫外,于小门处验过身份,取捷径入朝阳台,至楼下站住。朱明生委宫人通过,片刻后,但见小奚下来,单引崔明德一人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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