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崔明德引荐给宰相们是第一步,也是颇有些胆大的一步。胆大之处倒不在于明目张胆地引荐自己的人,毕竟结党在本朝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不在我将女人带到政事堂之中——崔明德之入政事堂拜见宰相,远不及母亲封独孤绍以官职,甚或是我这公主进政事堂来得惊世骇俗,而大臣们既已接受了一位女将军和一个女祭酒的存在,将她当做一个寻常的官员对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真正胆大之处,在于我终于将崔明德与婉儿明确地挑了出来,也就约等于向世人宣布了我与婉儿交好,顺带地还透露了婉儿也不再清高自守秉持中立这件事。我相信这一举动之后,不少人回到家中,都将反复思量,其中的大部分,思量之后得出的结论,却只会是等着看我有无后招。无论是与我为敌者,或是想要依附者,大抵都希望我下一步更出些惊奇妙手,如此则无论是要判断局势,或是就势弹劾,都有了话题——我却偏偏要叫他们猜测不着。

        接下来的两个月中,我有一半时间“抱病”,剩下的一半时间,倒也摆出恪尽职守的模样,从政事堂理事。但一切举措,却都只任宰相们商议,并不发表看法。实在问到我头上,便谦辞推以不通。凡有争议——譬如说崔明德那条陈——事,他人问我看法,我便建议转呈行宫,恭聆圣训。

        母亲虽去了行宫,却并不曾放弃对都中的掌控,与我大体是三日一书,或一二句“安好”轻轻带过,或长篇累牍巨细靡遗详述地方风物,皆是圣人亲笔;与政事堂则五七日一玺书,由婉儿代笔。单以书写的频繁来看,勤政程度,还胜于她在都中之时。

        既有了她的遥控,我便更显清闲,日常无事,每每入宫陪伴阿欢。自从李暅走后,东宫中的空气都为之一清。阿欢也难得地露出了些兴致,或三日,或五日,叫丝竹管乐,到庭院中取乐。近来小娘子阿思学会了爬行,丝竹管乐,便改了取悦儿童的百戏。这时节并无转为孩子定制的戏剧,多是戴面具,装铃铛,演些响动。阿思却甚喜欢。

        我既在闲适,见她有兴,便亲自写了几则儿童故事,托韦清描绘成图,命奉天局制出诸般面具、服饰,使教坊编排,先造了一部《小兔子找妈妈》,到一月中,便已制备停当,连演舞的伎人一道,带进东宫。

        阿思正在她祖母殿中大逞神威,将一只拨浪鼓摇得惊天动地,阿欢不但不嫌她吵闹,还一意纵容,专在地上铺出一丈见方的绒毯,四面连栅栏都舍不得用,只教十二个宫人,手拉手跪地拦住。底下先铺着我叫人造的彩色木格,上铺着专为她织的菱格毯,每一格中都绘着小动物,上面一层再垫了三层绢布,全部都是我与她使用过的旧物,柔软干净,免得伤了她的肌肤。宫人通报我进殿时,那小娘便摇得更起劲,一面摇,一面爬向阿欢,呀呀道“娘”“娘”。阿欢本斜坐在地毯上,忙将她举起,微嗔地叫了声“阿思”,这小家伙露出一口无齿之笑,两只藕节似的腿在空中乱蹬一阵,突然啪嗒一下,扑到阿欢脸上,亲了她一脸口水,被拎开时,又转头望着我笑,也是一般的含糊不清,两腿乱蹬,手还不忘来抓我怀中抱的玩具。

        阿欢此时方看见我似的,一站而起,也不知是腿麻,还是不曾恢复元气,腿微微一低,我忙去拽她,她却将阿思紧紧搂在怀里,这小家伙全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以为她祖母是在陪她玩升降游戏,又起劲地在阿欢怀里跳起来,我忙接过她,将她扛在肩上,她也不认生,一手来抓我的头发。

        我既要去看阿欢如何,又要应对这小家伙,顿觉吃力,且今日虽未作大妆扮,却也戴了一只金钗,恐她抓了乱刺,只得狼狈道:“仙仙!”

        仙仙忙将她怀中堆的那一堆玩具扔在旁人手中,跑来接应,阿欢却已张开手,轻轻拍道:“阿思!”我一怔抬头,阿思已笑嘻嘻从我颈上移动,扑进阿欢怀里,手中果然带了我的钗

        ,被阿欢顺势收缴,便扁了嘴,大不乐意地扑在她肩头,阿欢手将她背上拍几下,又笑起来,阿欢听见那笑,面上便不觉更温柔,却又叹了一声,将阿思交给奶娘,我知她思绪,故意道:“你也别太纵了她——还记得三郎小时候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