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窄巷里光线暗淡,只有为上元准备的几盏花灯投射出了来人身影。宋然脚步微顿。这个高大的身形,他太熟悉了。
十年前,他二十二岁,初次南下临安应考殿试,却于复试之前接闻母亲死讯,不得不兼程赶回。过淮水时,他借了一只渔船夜渡,那船公兄弟两个见他孤身一人,又是个书生,竟起了欺弱之念,到了半途,便要他交出随身资财——换句话说,他遭了打劫。
以黑竹执录世家之身手,宋然自不可能当真被劫掠,不过若真出手,他势必不能留下这两个活口。倒不是他有多不忍心取人性命,只不过一是,他并不想闹大了动静,牵出不必要的麻烦,二是,他总要先过了这水。
他只能先表现得似个寻常的书生样,惊慌、呼救。原本只是先演上一遭,再图后计,未料还真有人听见了。夜渡淮水的原来竟不止一只船,那船距离虽然不近,巧的是船上也有个会家子——那人可没有宋然这么多顾虑心思,听闻呼救,叫船家靠近些,便纵身跃来。
那是宋然第一次见到曲重生——那个今天已不复存在的、真正的曲重生。
曲重生将两个船公痛打一顿,带宋然坐自己的船去了北岸。宋然虽并不觉得这个救了自己的武人有多了得,但看得出他手边那柄长枪似乎并不寻常;而曲重生与他攀谈半途,也觉这书生虽手无缚鸡之力,但似乎见闻颇广,谈吐不凡。两人都存结纳之心,自然顺理成章交了个朋友。
这一晚慨然拔刀相助的年轻江下盟主,决计不会料到,面前这个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弱质书生,会成为他孤独游侠几年里最交心的朋友。可正是这份交心,令得宋然洞悉了他和江下盟无数隐密,然后,在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
——几乎是一切,除了一个人。
宋然初次以曲重生的身份去东水村找三十的时候,极仔细地作了易容。也是他有执录世家之身份便宜,否则还真不知匿迹许久的“食月”其实已然重整投在了黑竹。尽管如此,他此前却并未见过“天狗”其人,只从曲重生过往的讲述里知道,食月的这个末角与他年纪相仿,身形容貌都很相似,从少时就被选中派在身边做了贴身保护——他担心,这个“三十”或许有看穿自己伪装的可能。倘当真无法取信利用此人,他也准备着,不留下这个后患。
他不知道的是,那时的三十刚刚失去女儿未久,神思游离,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昔年的主人应是这个样子,却也没有当下就发现端倪。宋然当然乐见如此。曲重生口中的“末角”已是今日食月的“首指”,非到必要,他并不想失去这个臂翼。或许——毕竟十年没见,什么样的记忆也都会被现实覆盖。又或许——当初曲重生没守完父孝就留信离开,说厌了受这么多人并无意义的保护,不想困守在这个名存实亡的盟约里,要自己去北方看一看——宋然觉得,对于被甩下的三十来说,这本也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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